《封神演义》里那场席卷三界的大战,至今都被人所津津乐道。
其中阐教助周伐纣,截教辅佐殷商,最终阐教取胜,截教弟子或死或俘,仿佛正义终胜邪恶。
但这场仙神斗法背后,阐教与截教的分歧早就已经出现了。
昆仑山玉虚宫的布局暗合着西周礼乐制度的雏形,元始天尊高居大殿,十二金仙按辈分排列,弟子入门需经严格考核,连修炼年限都有明确规定。
这种垂直的等级结构,恰是农耕文明走向集权的缩影,西周灭商后推行分封制,确与阐教根行深浅定尊卑的理念高度契合。
截教碧游宫的格局则截然不同,东海之滨的岛屿星罗棋布,弟子来自各族群,有修炼千年的妖兽、山精水怪,甚至有凡人修仙者。
这说明截教当时各族群混居共存。
另外昆仑山所在的黄河中游,农业发达,需要统一的水利治理和历法安排。
而东海沿岸多山地、海洋,资源分散,各族群需协作渔猎、防御风浪,包容成为生存必需。
其实这两种形态原本并行不悖,直到商周权力交替,才被迫站到对立面。
商纣王在鹿台设酒池肉林,但是从史料看,殷商晚期,纣王试图打破贵族世袭制,提拔平民和异族人才。
这触动了以微子、箕子为代表的旧贵族利益,这些贵族与西岐周部落联络,形成反对势力。
《封神演义》里截教支持纣王,实则是延续殷商包容异族的传统,阐教助周,实际上也是出于西周要确立等级制度的诉求。
闻仲身为截教弟子以及殷商太师,屡次统兵征讨西岐,既是为守护殷商江山,更是在维系那种万邦杂处、共存并行的旧有秩序。
而姜子牙辅佐武王,推行尊王攘夷的理念,本质上是要以周室为核心的打造层级化统。
双方的冲突在诛仙阵之战中达到了顶点。
通天教主亲布诛仙大阵,试图凭阵法威力护住截教众弟子,元始天尊则联合老子与西方二圣合力破阵,最终以联合之势压制了多元共存的格局。
但它没有明确的善恶之分,截教弟子中,赵公明、三霄娘娘等并非恶人,阐教十二金仙虽号称正义却在破阵时不择手段。
这恰是制度变革的常态,新秩序确立往往伴随着对旧体系的碾压。
阐教最终取胜,是因为其理念更适应当时的社会发展。
西周建立后,奠定了华夏农耕文明的基础,这种制度需要精英主导、等级分明,与阐教选拔贤能的思路不谋而合。
截教的失败则是多元包容在集权时代的暂时退场,殷商的部落联盟模式难以应对大规模农业生产和跨区域治理。
随着疆域扩大,必然被更高效的集权制度取代,但截教的理念并未完全消失,而是融入了华夏文明。
后来的华夷之辨,始终存在兼容并与严分内外的争论,根源正在于此。
从历史影响看,阐教代表的精英秩序,让华夏文明形成强大的向心力,确保了文化传承的连续性。
截教代表的多元包容,为文明注入了活力,使中华文明能不断吸收外来元素,两者看似对立,实则互补。
如果跳出神话看,阐教与截教的恩怨,本质是秩序与包容的选择,西周确立的等级制度,在当时是进步的,它结束了殷商晚期的混乱。
商文明的底色是对秩序的极致追求与精英化的统治逻辑。
从殷墟出土的甲骨卜辞可见商王通过垄断与帝沟通的神权,建立起层级森严的统治秩序。
王室贵族则掌控祭祀与军事核心,庞大的内服外服体系以血缘与武力为纽带层层绑定,更强调中心对边缘的绝对支配。
而周人在西岐崛起时所展现的却是另一种生存智慧,包容与多元。
作为崛起于西部的部族,周人很早就学会了与周边羌、戎等族群共存,其早期联盟中便吸纳了多个非姬姓部族。
他们不似商人那般依赖神权垄断,反而更注重德与礼的感召,对被征服的方国往往保留其原有结构,对不同族群的习俗也多采取兼容并蓄的态度。
当牧野的烽火燃起,商纣王自焚于鹿台,这场变革中其实难有绝对的正义可言。
对商而言,周是以下犯上的叛乱者,而对周而言,其举兵的天命说辞,更像是为新秩序寻找的合法性理由。
真正值得关注的是历史的选择,周人以包容多元为内核的统治哲学,最终取代了商人刚性集权的模式。
族群互动从征服与被征转向共存与融合,包容与多元显然更能适应那个时代的需求。
商周交替的意义或许正在于此。
它不是神意的裁决,而是两种文明在历史进程中筛选后的结果,适应时代者,终将接过文明的火种,继续向前。
到了春秋战国,诸侯争霸,孔子又提出和而不同,重拾包容理念,这种循环,贯穿了华夏文明的发展。
《封神演义》的作者许仲琳生活在明朝中后期,当时商品经济发展,市民阶层崛起,旧有等级制度受到挑战。
他写下这场战争或许是在思考,社会该走向更严密的秩序,还是更开放的包容?
阐教推动了制度进步,却也扼杀了多元可能,截教坚守包容,却难以适应时代发展。
封神之战落幕,阐教与截教的发展却未结束。
后来的道教发展中,全真教强调清修独善,类似阐教精英路线,正一道包容民间信仰,更接近截教理念,两者并行发展,共同构成道教的全貌。
华夏文明既有昆仑山般的巍峨秩序,也要有东海般的包容深邃,没有绝对的正义,只有适应与平衡。
理解了这一点再看《封神演义》,就会明白那场战火里烧尽的是旧秩序的外壳,留下的是两种生存智慧的融合,这才是华夏文明绵延不绝的真正密码。